克里斯托弗·诺兰
从之前的经典影片《记忆碎片》、《盗梦空间》到他的完美无缺之作《黑暗骑士》三部曲,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始终在讲述独特故事的同时,推进电影媒介的发展。他最近的一部作品《敦刻尔克》将于7月21日在美国上映,这一次,在突破电影媒介方面他走得比之前更远。
二战期间,有将近40万的英国士兵从法国的敦刻尔克撤离,诺兰此次叙述的就是这一事件。他将这个故事分为三个部分:在敦刻尔克海滩上,英国士兵试图从德军飞机扔下来的炸弹中逃生;英国的喷火战斗机想要将德军的轰炸机打下来;民用船用一天的时间协助撤退。
这部电影体现了典型的诺兰式风格,他超越普通规则去描述事件。简短的对话、非线性叙述,再加上作曲家汉斯·季默(Hans Zimmer)使用钟表的滴答声来配乐。而推动故事前进的正是IMAX摄影机所拍摄的一帧帧高清画面。
Business Insider的记者杰森·圭拉西奥(Jason Guerrasio)曾和诺兰关于《敦刻尔克》制作过程中所面临的挑战有过交谈。这些挑战包括尽可能少地在动作拍摄中使用电脑三维动画技术(CG)、选择哈里·斯泰尔斯(Harry Styles)来饰演其中一位主角,以及为什么诺兰看不厌喜剧电影《百战天虫》(Macgruber)。
圭拉西奥:将我的注意力从电影中移开的很重要的一点是,我意识到同影片的题材和它所使用的IMAX形式来说,电影里的背景和人物离我们太近了。我希望这一反应不会令你难过。
诺兰:不会的。我称这部电影为近距离史诗片,可以说它是我拍摄所要追求的目标。使观众视觉上沉浸于一种激烈的人性化叙事中,而且通过对比多种不同的叙述角度,每一种角度都有条理地进行,以此尝试着去建立关于在敦刻尔克发生的那些非凡事件的一个更大的画面。
《敦刻尔克》
圭拉西奥:所以说,把在敦刻尔克发生的事情凝练成近距离的故事讲述,这是拍摄的其中一个最大挑战吗?
诺兰:对于任何电影来说,在主观叙事和大一点的画面之间总是存在紧张关系的,尤其是当你想要去呈现历史事实,而这一点我之前从未做过。因此,我真的很想和那些家伙一起去敦刻尔克海滩,我想要观众有身临其境之感。
但我又需要他们明白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故事。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剪掉将军们在房间里指挥作战的情景,他们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那个画面,因此,我决定在陆地、在海洋和在空中去表现这些,我决定在不同的视角转换中讲述一个主观的故事。他们会和士兵一起在海滩上,他们会乘坐民用船前往救助,或者他们也会在喷火战斗机的驾驶舱内同空中的敌人混战。
圭拉西奥:这就是令人疯狂的地方。尽管是在一个巨大的IMAX屏幕上来讲这个故事,可是那些从喷火战斗机驾驶舱内拍摄的画面却令人有幽闭恐惧之感。
诺兰:我之所以爱IMAX就是因为它有着极高的分辨率和色彩再现能力,它能够制作出带有非凡细节的丰富图像。即使在拍摄大镜头的画面时,它也能够将画面定格在框架之内,捕捉到数以千计的附加事物。
它还能拍摄那些距离近的、较小的细节,这是非常了不起的。IMAX屏幕所具有的高比率,使你身临其境,如亲眼见到片场的屋顶,以及从底部侵入的水流,总而言之,观众能对我们想要呈现的场景有非常真实的感觉。
圭拉西奥:在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你使用IMAX摄影机比任何人都要多。那么在未来的电影中,有没有什么是你永远都不会再用IMAX摄影机来尝试的?
诺兰:说实话,我认为我们尝试着用IMAX摄影机来制作的一切,都在鼓励我们继续去试着使用它。
诺兰(中)在《敦刻尔克》片场
圭拉西奥:所以没有什么会使你对IMAX摄影机说“不,绝不”的了。
诺兰:没有。事实上,我觉得对我来说,IMAX摄影机唯一的不足在于,我们还没有找到一种方法使它在录制对话的时候处于完全隔音的状态。对于其他电影制作人来说,这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但我自己真的很想现场录制对话,我不喜欢后期配音,我觉得那会使你在表演中丢失掉什么东西。
因此,这意味着任何时候碰到一场近距离的对话,我都要使用别的格式。例如说,在拍摄《敦刻尔克》的时候,我们用的胶片就是5 perf-65mm。也就是说,这种较小格式与《阿拉伯的劳伦斯》(Lawrence of Arabia)拍摄所用的格式相同。
圭拉西奥:你用什么办法剪辑呢?剪辑对每个电影制作人来说都很重要,而你的故事又常常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讲的,那么剪辑一定会占据优先地位。你是边拍边剪吗?
诺兰:我对待剪辑的办法是我有一个好的剪辑师,他就是李·史密斯(Lee Smith),我和他一起工作了多年。我们在拍摄,他就在剪辑,他将影片组合在一起。我一般不去看他剪辑,我自己在拍摄的时候也不剪片子,光是拍摄就够我忙的了。我会参加每一天的每日例会,就是那种很老派的方式,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很少有电影制作人会这么做了。过去每日例会是这个工作必要的一项。
我们坐在这里聊天,谈论我们做了些什么,可以说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掌控电影制作的方向。李剪辑他的,除非出现了问题,一般我不会去看他的剪辑。
如果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而且认为我们在拍摄那一幕的时候错过了什么,我才会去那儿看他的剪辑。但是一般来说,我所做的就是等到拍摄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剪辑室,从头开始看起。我们会浏览所有的数据,从那里一点一点建立起整部影片。
圭拉西奥:在这部电影中,有没有任何一组特别的镜头是剪辑过程中的一个挑战?
诺兰:航拍那组镜头就特别具有挑战性,因为那组镜头真实的拍摄极具视觉效果,抓人眼球。在每日例会上你所看到的东西,你都想用进去。但是你必须时刻意识到,剪辑是为了故事,而故事中的一切都是为了观众。如果在拍摄中没有一个新的故事点的话,那么你必须按规矩来。
因此,在那组航拍镜头中,我们丢掉了一些迄今为止我所看到过的非常出色的航拍画面,我们没有将它用进电影中,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你要把在每日例会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兴奋和惊喜,通过电影中的画面传达出来,这是你必须相信的东西。这也将永远是一个挑战,它总是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将一组很长的片子剪成短一点的,这是一个打磨的过程。
圭拉西奥:在这部电影中,我分不出哪些是特效,哪些是实际的画面,尤其是在遇到沉没的驱逐舰和空中混战的时候。到底使用了多少特效呢?
诺兰:我们的特效能够在电影中如此衔接自然,这一点我非常自豪。我同我的特效指导合作非常密切,他就在拍摄现场。他基本上没有专门去做影片的特效,因为他能够帮助我在摄影机中完成那些事实上需要特效才能达到的画面,这样就不用费第二道工序了。
因此在这部电影中,真的没有什么不是放在摄影机前、以某种方式、基于真实的场景拍摄的画面。我们不想要任何画面完全被加上虚拟场景或使用特效。能够这样说,我非常自豪——在我所有的电影中,这是第一次我能够说在这部电影里面,我真的不记得哪些镜头是加了特效的,哪些是没有加的。此前我们从来没有达到这一步。
汤姆·哈迪(Tom Hardy),《敦刻尔克》
圭拉西奥:所以喷火战斗机在水中降落那一幕,那是一个复制品飞机?
诺兰:是的。我们建了一个大小一样的喷火战斗机的复制品,并且真的把它降落在水中。我们还把一个IMAX摄影机绑在它身上,以进行近距离拍摄。但是它的下沉速度比我们想象中要快得多,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什么时候沉落,因为之前没有人这样做过。
在我们把包裹IMAX摄影机的外罩(那个外罩是一个大的塑料桶)捞上来的过程中,上面真的有一个孔,整个桶都装满了水,摄影机也完全淹没在里面。我们给实验室打电话,他们提供了一个从前拍电影时用的老技术。
那就是保持胶片的湿度,取下摄影机,并使它一直处于潮湿状态。然后我们把摄影机从拍摄点法国送回到洛杉矶,他们在摄影机变干之前着手处理。最后镜头出来了,非常完美,也用在了电影里。
圭拉西奥:哇!
诺兰:试试用数码摄影机这么做!(笑)
圭拉西奥:你的电影配乐一直很令人难忘,你是怎么想出秒针滴答滴答这个主题音乐的?这个主题和你的影片作曲人汉斯·季默又有什么关系?
诺兰:剧本是依据音乐原理而写的。如果你愿意体验的话,听觉上存在一种错觉,在音乐里它叫做“施帕音”(Shepard tone)。此前我和作曲人大卫·朱利安(David Julyan)一起,为电影《致命魔术》探索“施帕音”,影片中的许多配乐都是基于此而创作出来的。这种错觉会让你感到曲调在不断升高,这是一种螺旋效应。它总是在升高、升高、再升高,但是却从不会脱调。
我就是根据这个原理来写剧本的。我把三条时间轴按照“施帕音”的方式编织在一起,使人感觉到叙事强度在不断增加,越来越强。于是,我想将音乐也按照类似的数学原理创作出来。很早的时候,我寄给汉斯一份录音,它录制的是我的一只手表的声音,这只手表的滴答声特别引人注意。
我们开始从它的滴答声中寻找痕迹,接着就在我们剪辑片子的过程中,我们创作出了电影的音乐。因而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完成了音乐、音响效果和图像之间的融合,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圭拉西奥:你获得电影导演的地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同时也执导了好莱坞大片系列。我想请你谈谈关于今天的大片制作有什么想法。现在的大片制作已经没有人再听导演的声音了吗?情况似乎是制片人都在做一些创新行动,比如说卢卡斯影业的凯斯琳·肯尼迪(Kathleen Kennedy)、漫威影业的凯文·费奇(Kevin Feige)。
诺兰:我认为好莱坞机器好比是一个工业制作过程,在好莱坞影片制作中,艺术和商业之间的关系总是十分紧张,因此它自身常常寻求办法使运作失去个性,从而像经济模型一样可以预测。但事实上,得感谢导演们,是他们使得这些办法行不通。
(笑)虽说不是一直如此,在我看来,导演其实更是一位片场的全能电影制作人。你需要一个聚焦点,还得具有创造性,通过这个点,全组的能量都能得到集中,我认为导演就是最适合做那个聚焦点的人。在每天的最后时刻,他绝对总是那个驱动创意的人。
圭拉西奥:但是可以这么说,目前的制作人,尤其是那些支柱影片项目的制作人,他们身为电影的创意聚焦点,会雇一个包括导演在内的团队,然后由这个导演来确保使命的完成。我相信你也要听华纳兄弟影业的意见。在制作《蝙蝠侠》的过程中,你能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制作出一部系列影片吗?
诺兰:我认为这情况被说得有些夸张。就像每个人都在谈论《星球大战》是一个多好的例子,却刻意忽视了J.J.艾布拉姆斯(J.J.Abrams)在其中所做的事情。这是不合适的,J.J是一位强有力的创作者。顺便提一下,更不要举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的例子了。(笑)我认为在谈及这些情况到底从哪儿来的时候,需要看到一个更宏大的现实。
圭拉西奥:很显然,总是有一个起源。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起源是一个独立的人,而非由委员会所决定的。
诺兰:我并不认为所有人都觉得乔恩·费儒选小罗伯特·唐尼来饰演钢铁侠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是他这个决定还是很了不起的。现在有一整个产业都基于这个决定。
哈里·斯泰尔斯,《敦刻尔克》
圭拉西奥:的确是这样,我们可以稍微转向来谈谈你选择哈里·斯泰尔斯(Harry Styles)作为主演这件事情。许多人为这个选角抓破了脑袋,而且我认为许多人将会看到你是真的挖掘到了一个天才。你是主动去选择他,还是说这是选角导演的一次奇迹呢?
诺兰:我是主动去选择他的。(笑)如果犯了错,我是那种永远都会直面困难的人。事实上,自从我选了希斯·莱杰(Heath Ledger)饰演《黑暗骑士》里面的小丑并引发各种各样的不满后,我意识到去发掘一个从未做过某个特定事情的人身上的潜能,这是我的责任。
因为不论是对于哈里·斯泰尔斯还是马克·里朗斯(Mark Rylance)来说,你都不会想要他们去饰演一个他们早就已经演过的角色。
你想带给观众一个不同的体验。所以你观察他们的天赋,并想着如何使用它。事实上哈里曾参加试镜,并且把带子给我们送了过来。选角导演十分肯定地指出了这带子有多么好。我们于是把他同许多年轻人混在一起,哈里在一系列非常艰苦的试镜中脱颖而出,赢得了这一角色。
圭拉西奥:他在这部片子里非常出色。
诺兰:我很激动人们能看到他在影片中做了些什么,说实话,这个角色不好演。
圭拉西奥:你会去看上映的新片吗?会尽可能保持对所有事物的了解吗?
诺兰:当我不工作的时候,我会去看新片子,那取决于我的工作到了哪一阶段。很明显,今年我的工作就很忙。但是在电影这一块我绝对会试着去了解。
圭拉西奥:你上一次在看电影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大笑是什么时候?
诺兰:呃......
圭拉西奥:一定有那么一次。
诺兰:哦,太多了,我是在思考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你知道的,我过去被称作是《百战天虫》的粉丝,我必须说在那部电影中,确实有好几次发出了不受控制地狂笑。
圭拉西奥:请给我一个特定的例子,我很想知道。
诺兰:(笑)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