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陈明欢像家长喂小孩一样,还轻轻拧了一下老人的脸颊
95后的实习小护士陈明欢跟前辈照顾老人的方式完全不同。病痛折磨下,老人胃口不好。下午她来喂老人吃猪蹄汤,像个家长喂小孩一样,轻轻拧一下老人的脸颊,搓搓他的手。老人不想吃,喂一口,往外吐一口。陈明欢说:你再浪费,我就……老人接了一嘴回呛她一句:你就,你就自己吃了……
她们这些小女孩几乎不哭,都是笑,叽叽喳喳围着爷爷笑,笑他年轻时也是大长腿帅哥一枚,怎么就没搞定几个老婆。这个时候,爷爷就瘪着几乎没牙的嘴笑,但又闭着眼装作没听到。
[死亡]
每天都在准备,每天都在告别
田玲10年没有换过手机,越到后来越不敢换。有时候,过了很久,会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某个病人的家属说,病人走了,最后的心愿是拜托家人要给她打个电话讲一声。还有病人去世后家属来送礼的,说这样田医生就不违反纪律了。
作为主治医生,田玲比谁都清楚爷爷的病情,她说这8年来,她一直在准备,一直在告别,一直在害怕和担忧中等待最后那一个电话。
杨希贤病情日渐严重,田玲也不愿意面对这随时可能到来的告别
她给我看了爷爷的病历,老人整个左肺完全被肿瘤侵占,右肺也已经转移,胰腺也发现有转移。肺癌晚期病人是什么感受?——溺水。肺叶无法打开,呼吸像拉风箱,病人就像沉进水中,闷,难受,一点一点被榨尽最后的力气。
我跟田玲说,爷爷反复念叨自己时间不多了。田玲说,临终的病人,自己会有强烈的感觉,这个医学解释不了。8年来,老人从未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他总是说,活到今天,他已经满足了。老房子那边有些老头都不相信他得了肺癌,老人家互相之间开玩笑都说对方:“你也该死得了。”
人也有矛盾的时候。我问老人想不想家,住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吧,他眼睛望着窗外说:“我无家可想。没得什么感情。”
田玲来的时候,他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想请个假,回一趟家。”田玲问他是不是担心钱不够用?他支吾着没有回答。背过身,田玲眼泪哗哗往下流,她说:“爷爷是怕存在医院账户上的钱不够,怕万一走了,还欠医院的钱,他想回去拿钱。我给爷爷说了的,我去帮他申请绿色通道,但他还是怕麻烦我……”
我问田玲:“有没有可能,在他走之前,他真的想要回去最后看一眼自己住过那么多年的地方?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气息,一个人的时间,一个人的一辈子?有没有可能,我们一起来帮帮他?向医院申请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陪同,当天来回。”
田玲动摇了一下,还是说:“院外没有抢救的条件,光有医生和护士意义并不大。而且,根据相关法规,像这样的危重病人,没有办理出院,是不能离开这里的,涉及医保等一系列问题,不能感情用事……”
值班室很安静,窗外的雨和她的眼泪都在往下滴。
田玲很纠结,对一个临终病人强烈的情感投入是对心神的碾磨和摧折,她不想再来一次。但她也很感谢爷爷:“一个陌生人,他给予你无限的信任,依赖,眷恋,是命运赠送的一场情感教育……”
我问她心里是怎样准备最后的时刻的?
她捂着脸,声音颤抖含混,眼泪从指缝滑下来落到地上:“还是我来吧,如果可以,我来拉着他的手,帮他合上双眼,送他走。他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他心里是这么希望的。”
终生被孤独选择的人,在人生最后时刻相遇爱,夜里点亮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