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是我生活的城市与家的距离。从北京到离家最近的车站,要坐19个小时的火车,然后乘大巴车颠簸至家还需要5个小时。
我的家乡是位于黑龙江省内中俄边界线上的一座小镇兴凯,它地处鸡西密山市的东北,小镇附近流淌着中俄界河乌苏里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对我们这的居民而言,是冬季的常态。
小镇在2000年前后密集进行了居民楼和道路改造后,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容貌变化了。最大的变化,也只有卖烤冷面的门脸转为卖麻辣烫,诸如此类。
与上一代人大都在附近的农场、牧场、乳品厂上班不同,这一代不想继续从事农林牧副渔事业的年轻人,自外出上学、打工后,鲜少回到这里忍受黑龙江冬季的雪窖冰天。
迎我回家的妈妈,戏称这里是“老年城”。
月入30万的主播和收入三千的小镇居民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知道镇里的人们大都依赖于土地、牧场、乳品厂、马赛克砖厂这四个“大单位”。随着上世纪90年代末马赛克砖厂倒闭,镇里的就业机会变得更加紧俏。当时四姨一家和邻居家的叔叔都选择了离开小镇,到外省去寻找工作机会。
二十年来,这里也确实没再出现新的就业机遇。家乡小镇是个缩影,整个中国东北版图似乎都面临着就业危机。互联网领域发展接近空白,移动互联网、电子商务等新兴业态严重滞后于全国。有数据显示,2015年东三省的GDP增速在全国垫底,辽黑吉三省分别是全国倒数第一、第三和第四,而在2016年第一季度中,辽宁省GDP则出现负增长,继续垫底。
东北经济一路遇冷,曾经GDP占到全国七八十的东三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互联网时代所遗忘。
但这片被投资人和年轻人抛弃的土地,随着“一人我饮酒醉”等直播现象级事件的出现,终于搭上了移动直播行业的东风,甚至可以说是占领。
活跃在各大直播平台的东北籍主播难以统计,但无可否认他们正成为主播市场的中坚力量,几乎每家平台排名前二十的主播里都有一半为东北籍。
东北籍的年轻人们,谁的朋友圈里没有几个从事直播行业的朋友?
认识小安已经15年,小学初识,初中被分到一个班级,四个女生相看甚合眼缘,脾气秉性相辅相成,遂结为死党。
2007年暑假,《快乐男声》红遍中国,我们每天早上四点半出门“晨练”,准备以女团的形式参加《超级女生》出道。当然,这个梦想最终被扼杀,一是因为我跑调,二是老师教育要以学业为重。
2015年知道小安当上主播时,我们另外三个女生还在工作单位实习,觉得她一个人圆了我们四个的明星梦。
与复杂沉重的东北经济大背景相比,小安选择当主播的理由简单明快——有粉丝,有钱赚,还可以唱喜欢的歌,何乐不为?
从来疯直播,到奇秀直播,再到如今的陌陌直播,小安已经换了三个直播平台。目前,小安的陌陌直播间拥有8万粉丝,日均一千左右粉丝在线。
“赚得最多的一个月收入30万,少的时候2万左右。”小安说。这在刚进入社会的同龄人眼里,是个望尘莫及的收入。小安也因此成为了我们这届同学里最快“奔小康”的一个。这两年,常住人口不足两万、居民工资水平只有三千元的小镇,从事主播行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似乎成了新的就业机会。
东北大貂和外人的白眼
今年一月中旬,小安穿着自己买的貂,开着刚买的车,包着给父母的大红包,从哈尔滨回家过年。
为了这一天,她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假期。作为一个职业主播,小安给自己确定一天六小时的直播时间。早上9:00-12:00,晚上17:00-20:00,再加上化妆和调试乐器的时间,这两年基本没按点吃过饭。
像春节这种节假日,直播平台内流量会有所上升,小安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的经纪公司也不会允许。从2015年夏天开始做主播后,小安就没有给自己放过假。“想做好就不能休息。”小安说。
今年是小安与所属经纪公司签约的第三年,公司帮助她宣传推广直播间,并提供一定的底薪和福利保障,前提是每月从她收入中抽成20%。依赖这份归属感,小安从没有自己单干的想法。
除了高压的工作时间,年轻的主播们还要承担来自社会的“白眼”。饭饭住在沈阳,去年6月开始在映客上直播自己的生活状态,有时唱歌,有时聊家常,还做过旅游直播。饭饭并非职业主播,有一份在物业的工作,一周闲暇的时候大概会播一到两次,赚些外块。
“其实周围的朋友两年前就安利我去当主播,当时我到直播间看了一下,很多充当的都是社交宣泄场所,彼此说话太随意,当时去当主播这件事给人的印象很不好。”饭饭说。
小安曾经也因为自己的这份职业受到很多偏见,直到去年年底才敢告诉父母自己真正的职业。现在,小安的爸爸妈妈想女儿的时候,偶尔会到女儿的直播间里看看她。直播环境在逐渐改善,但仍存在漏洞。
最近,小安发现有人冒充自己去跟粉丝私聊,借机骗钱,有的粉丝最多被骗了5000多块钱。
“骗子瞄上这些经常给我打赏的粉丝,用我的头像和语气去找他们聊天,然后就借钱,或者拿出一个冒充我的微信号码让他们花钱购买。”小安说道。
事情发生后,小安也没让这些骗子好过。“每次上线直播的时候我都再三重复自己的微信不会添加粉丝,警告大家不要受骗。也搜集了一些证据,想抓住这个骗子。”
在小安看来,这些歪门邪道影响了主播群体的声誉,小安想堂堂正正的靠自己的真本事赚钱。
为什么是东北人爱做主播?
钱,是东北年轻人热衷于直播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小安得到打赏最多的一次是在来疯直播“抢周星”的时候,这让她尝到了做直播的甜头。
所谓的周星评选就是根据主播收获的打赏礼物进行排名。“那段时间我的粉丝为了捧我做周星,有的人一天打赏了我超过10万块钱。”小安说。
饭饭也对自己得到的最高一次打赏记忆深刻。直播间里有时会出现许多不入流的言语,饭饭一般不予以计较,但有一次一个观众的留言太过下流难听,性格直率泼辣的饭饭忍不下这口气,和对方对骂起来,且始终处于上风位置。“就在对骂的时候有人打赏我了513块钱。”
相比之下,东北三省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低太多了。只有辽宁省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黑龙江和吉林省都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家乡镇里的乳品厂是当地的经济支柱之一,一有经营变动和人事调整都会牵扯镇上很多人的生存问题,他们的平均工资不到三千元,但足以养家糊口。可想而知,一个普通主播的收入在一、二线城市或许生存困难,但到三四线城市却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
其次,是东北人多元的坦诚直率性格决定的。“东北姑娘大多开朗、能唠、表现力强、会打扮,最重要的是心态好,这些因素夹杂在一起,帮助我们在直播圈快速受到欢迎。”饭饭说。
从每年春节就会刷屏的东北小品来看,东北人极擅长打开话匣子。抖包袱、讲段子、耍机灵,以脱口秀模式来吸引粉丝,甚至创建聊天直播室,都是东北主播们所擅长的。
但是本质上,他们并未掌握这个市场的话语权和游戏规则。人才、资本、创新、创业机制的匮乏,依然制约着东北移动互联网产业的发展。
小安有时也在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2016年资本裹挟下的直播行业强势发展,号称拥有千亿的市场份额,甚至推动着视频新媒体行业迈入爆发阶段。另一边由于竞争压力增大、政策趋严、亏损严重、融资变难,“百团大战”之后随时可能面临“生死劫”。比起疯狂的行业,摆在小安们面前的问题是,主播这条路还能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