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几十年,结识了很多政界的朋友,有时候能够在很近的距离上观看政坛上的风景,但从来没就此写过长篇。十八大以后看到中央反腐这么认真,决心这样大,我觉得应该开始写了。”除了社会条件和精神氛围之外,周大新迟迟没有投身官场小说创作,还有创作上的考量:“原来看过一些官场小说,纯粹揭露黑暗,把当官的过程写得很详细,其实带有教科书的性质,我不愿意那样写。”
《曲终人在》的故事从清河省原省长欧阳万彤的死开始写起,以26篇采访记录的形式,讲述欧阳省长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包括他如何走上地方政坛中心,眼见着同僚起朱楼、宴宾客、楼塌了,而他在无声的风暴中坚守自己为人为官的道德底线。周大新告诉青阅读记者,他想用欧阳万彤的作为和命运,呈现目前的官场生态,让人们看到当前要做一个好官是如何的艰难。
周大新说,在欧阳万彤这个众人用记忆拼凑出的与贪腐绝缘的人民公仆身上,寄托了他的一些理想:“呼唤有更多的高级官员能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着想,成为令人尊敬的政治家、社会管理者,而不是一个政客,或者是一个匆匆的历史过客。”
“欧阳万彤是我虚构的人物,但魏昌山身上有一个人的影子。”周大新在因贪污而锒铛入狱的魏昌山身上着墨很多,这个人物是促使周大新创
作的真正动因,“原总后副部长谷俊山的案子给了我很大刺激,他身为中将,位于我们军队的中枢,对钱财和物质的占有欲望却非常强烈。这样的人就生活在身边,让我非常吃惊。”周大新把谷俊山令人咋舌的贪腐行为写到魏昌山身上。“靠这样的人来治理国家和军队肯定不行,这样的渣子是怎样变成精英人物登上了高位?他们的生存机制是怎样的?我想写写这些。”周大新浓重的河南口音里,流露出一分焦虑。
说到权力的滥用,周大新有自己的理解,“权力也可以理解为,人民权且交给你的力量,把力量交给你,也可以随时把它收回去,另外,权力也有两面性,有建设性也有破坏的力量。”周大新在《曲终人在》中写了一起上级官员强暴部下妻子的疑案,因为欧阳省长的草率,致使受害官员夫妇双双自杀。“他意识权力可能的破坏性之后,开始对权力产生了警惕。”
《曲终人在》并不是周大新第一次写官场中的摸爬滚打,1998年出版的小说《向上的台阶》里,他塑造过不择手段地攫取权力的廖怀宝。基于最近几年的观察,周大新觉得不能简单地揣度官场中人的选择。“官员也有各自的苦衷。他们作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并不容易,甚至很艰难。
前些年我没有注意到官场上的精神氛围,官员看上去非常光鲜,但他们背后其实有很多可以同情、悲悯的地方。”周大新理解在人情法则同样奏效的官场里,官员的进退维谷,在这一点上,他并未滥用作家对现实的发言权。不过他又补充道:“人生都有悲剧,但贪污是无法被同情的,你只有靠自觉,逼自己设定不可逾越的界限。”
《曲终人在》里出场的并非只有官员,周大新亦书写了普通人对官场的态度。他写一人得道之后亲友们渴望一起升天的丑态,也写普通人对“升官就等于发财”的看法,以及官员家庭中可能存在的亲人反目。“写普通人的目的,是想对整个社会生活做出概略的展现,想打开一扇窥见人们当下精神世界的窗户。官员的精神素质最终会影响到百姓的生活和追求,但反过来,官员又来自民间,民间的精神取向其实也会影响到官员的追求。”
有评论家提到,周大新总是能自我革命,无论作品的题材还是形式,能打破陈规。《曲终人在》的目录之前,有一封“致读者”的信,是以周大新的名义写的:“亲们!本人前些日子接受一对母女的委托,为一位已经过世的省长写一部传记……如果有哪位正巧在出版社工作……请与我联系。
我的条件是,首印5万册,版税12%,装帧典雅……我的手机是19999999999。”书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内送校时,引起一阵争论,“他怎么把版税数字都写进去了!”
“哈哈!版税当然不是这个数字。”面对记者的提问,周大新的笑容里带了一点成就感,言下之意大概是,小说从这一页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