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案
6、“喝可乐吗?”
玩了一会儿,传说中的“野果”没找到,丽丽问汤晓银和汤晓溪。那可乐是中午她在学校的小卖部里买下的,花了4块钱。她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喝。
两姐妹显然喜出望外。汤晓银拿过可乐,仰头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半,汤晓溪在后面也嚷着要喝,汤晓银又喝了一大口,这才给汤晓溪。丽丽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喝吧喝吧,都喝完。
就在汤晓溪喝剩下的一小口可乐时,汤晓银突然倒在了草丛里,开始往外吐鲜血。汤晓溪看见姐姐这样,显然吓呆了。呆了几秒之后,汤晓溪惊惶地跑起来。山上深深的茅草丛里,一些枝桠横七竖八地戳出来,汤晓溪跑得很艰难,歪歪扭扭的。她跑出了十多米,嘴里一直含混不清地叫喊“姐姐”。丽丽跟在她后面。汤晓溪跑到了大路岔口的时候,也倒下了。
丽丽在岔路口没有停留,她远远地看见有大人在往这边跑,应该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姐妹俩。她和平常一样走回家了。路上,她拿出书包里已经空了的鼠药袋子,折好,扔进了一个垃圾堆里。
7、丽丽表现出超出其年龄的心理
两姐妹死后,面对老师,面对警方,丽丽表现出超出其年龄的心理。最开始她说,“我好像看到她们两个人捡了垃圾堆里的东西吃”。这一度让人信服,因为很快就调查到汤氏姐妹平时常跟汪水莲捡垃圾,而汪水莲又不按时做饭。后来再问,丽丽又说,“我好像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两个男的给她们一瓶可乐喝,一个黄头发,一个红头发”。 民警觉得丽丽“很沉稳,有心机”。一个民警说,“如果这孩子大一点,知道更多反侦查的手段,这案子或许破不了。”
6月12日,办案民警把丽丽从家带到了县公安局。那是丽丽第一次到县城,还吃了一顿肯德基,也是第一次。民警要得到丽丽的口供,要得到稳定一致的口供,包括问到细节,他们得不停地问丽丽,就得不停地“讨好”丽丽,给她买这买那,衣服、书本、零食……
事发之后,丽丽被当地公安专门看护,班主任黄婷婷见过她两次,她觉得丽丽的精神状态挺好。有一次在公安局,她给丽丽拍下了一张照片,丽丽的面前摆着瓶可乐,还有小人书,黄婷婷一时有些恍惚,觉得丽丽的“待遇”比起在家里好多了。黄婷婷老师算警方认可的丽丽的“监护人”。事发之后,她陪过丽丽几次,也见证了丽丽承认下毒杀人的过程。
黄婷婷是一个90后,刚毕业被分到银瓷完小,带六年级语文。班级里一共有67个孩子,丽丽平时沉默寡言,有些“自闭”,汤晓银又“智力低下”,黄婷婷本来对两人没多大印象。不过两人成绩虽差,搞班级卫生是很积极的,拔草擦窗子很在行,一看就知道平时常干活儿。她明显感觉到,丽丽出事后反而对她亲近了不少。
最近一次丽丽剪头发,黄婷婷在,当时理发师问丽丽,“这是你什么人”,丽丽说,“这是我姐姐”。黄婷婷十分意外。还有一次丽丽主动给黄婷婷打电话,黄问她,“有什么事呀”,丽丽马上和她开玩笑,“非得有事儿我才能打吗?没事儿就不能打给你吗?”
民警们说,他们在丽丽的沉默背后,感受到了懊悔。一开始丽丽不肯说投毒的具体细节,后来一个民警骗她,“你说了,那两个小姐妹或许还有的救”,丽丽这才开口。而根据她的交代,她就是想“发泄怨气”,没有想“毒死”。在买下鼠药的1个多月里,她也摇摆了好几次,一度在关系好的时候,忘了鼠药的存在。
拍下这张照片的前10天,发生了这起投毒案,后来这张照片就缺席了两个人。
8、后记
我到湖南衡阳采访的时候是2015年7月,距离丽丽投毒杀死汤家姐妹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我特别想见丽丽。如果见到,我最想问的是我的推测——对汤家小姐妹,她是不是嫉妒着,也同时看不起?姐妹俩有一个保护欲十足的母亲,但丽丽是个没妈的孩子。为什么她没妈?她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没有采访到丽丽,我采访了丽丽的爷爷奶奶、老师、同班同学,和她生活发生了交集的其他人。我试图尽力还原她投毒前后的心理。
我是最后采访的汤和平。在一个午后我找去了他家,那是一个闭塞的村子,离镇上还有半小时车程。当时汤和平一个人在家,汪水莲被送去了市里的精神病院。汤和平刚午睡,裸着上身出来了,精瘦,皮肤是古铜色。他的家家徒四壁。在一个旧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汤和平找到了一张年轻时候他和汪水莲的合照。那张照片里,汪水莲真美啊,笑着,圆圆润润的脸上有着白白胖胖的温和,全展开了,眉眼里都是鲜活。
在衡阳待了14天。离开衡阳的最后那个周末,我找了一个当地人,帮我“翻译”汤和平到底说了什么。他的有些话我听不太懂。“这一句是什么?”我问。那一帧画面里,汤和平先是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句话,后来情绪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种非常深远的长吁短叹。他的眼神很打动我。
“他说,我田里种那些西瓜,就是为了能给我的女儿们吃。但是……”当地人翻译。我突然看懂了汤和平的那个眼神,那是最后一点希望消失殆尽的深层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