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采访萧寒导演,还记得两年前因为《我在故宫修文物》第一次与他见面的那个冬天,他说话铿锵有力,充满力量,可能和之前做过主持人有关。
看完新作《一百年很长吗》,萧寒兴致勃勃和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一边认真听着每个人的意见,一边不停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是这部电影的海报。
时不时,他还饶有兴趣播放主人公唱的歌给我们听,聆听和表达时的样子,诚挚而热情。
我们在晚上十点,伴着一杯清茶开始长达一小时的交谈。
和上次不太一样,因为现在更红了,可是感觉您还是保持着一种……
萧寒:(脱口而出)热情依旧!可能就是因为我这样,才适合做这件事,我开始创作的时候快40岁了,不是把它当做谋生的手段去做的。
:如果足够热爱这个事情,40岁转行也不晚吗?
萧寒:你觉得我做得晚吗?不晚。我反倒觉得纪录片导演可能年龄更大一点比较好,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你经历了更多事情之后,反倒会更敏感。你的内心和你的视角可能会变得更丰富,所以我建议至少到30岁以后再去尝试。
但大家都会觉得纪录片导演不容易找到投资,会很苦。
萧寒:可能我比较幸运,从拍的时候就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第一部片子有,但也没有特别尴尬,反正先拿自己的钱做,自己的钱花完了实在找不到投资我就停一段时间,第二年再拍。
第一部片子您自己投了多少?
萧寒:500万。是不是觉得我挺有钱的(大笑)……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您是我采访过的最有钱的纪录片导演。
萧寒:因为我卖掉了房子,房子卖了300万,自己手上100多万,一共花了500万。实话实说,那可能真是我差不多所有的钱。不过那房子就是投资的,买的时候便宜,贵的时候卖掉,这个钱用来干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当时我想好了,这500万如果都回不来,我的日子也能过,还有房子住有工作有钱花。
开始就想好用这笔钱来拍《喜马拉雅天梯》了吗?
萧寒:没有。当时想花一两百万,但后来不断的超支,因为对预算没有概念。现在有概念了,大致就是一部片子比如拍一年,吃喝拉撒睡、大家的劳务、交通成本、器材成本,这些基本都能算出来。
《一百年很长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构思的?
萧寒:拍完《我在故宫修文物》之后。其实我一直关注的,并不是文物或者手艺,而是人,我的初衷一定是想表现人的。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对,最早那部《丽江·拉夫斯基》就开始了。
萧寒:对。每个导演都会选择他(她)自己想要探索的方向,从我开始创作纪录片,这就是我选择的方向,也是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的方向。
人是最值得探索的,不同的生命个体最值得我们记录。说的长远一点,我们现在做的每一部片子,一百年之后的人能看到价值的,我创作最朴素的原动力就是想要告诉大家,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这样活着的。
《一百年很长吗》拍摄之前,大概花了半年时间去做考察,考察了哪些地方?有哪些收获?
萧寒:我们有三四个团队,分头去了新疆、四川、广东,还有香港、台湾、浙江、江苏,全部先铺开去。
前期考察会做一些影像纪录吗?
萧寒:最简单的那种记录,会让团队成员用手机简单拍一点采访,每个人都整理一份人物小传和采访给我看,评估一下他们当时的情况,看看可能拍到什么故事。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您的评估标准是什么?
萧寒:我的判断就是看能不能打动我,如果我有兴趣了解更多,就想知道这个人物接下里会发生什么故事,这个故事在他的生命中又起到什么作用,会呈现出怎样不同的表达,然后再进一步深入了解。
片子的男主之一黄忠坚在前期考察就进入您的视野中了吗?
萧寒:反倒没有,本来要拍他的师父,但是在拍的过程中,我发现了黄志坚,他极其打动我,这也是纪录片的魅力,所有的预设虽然做好,但总会有惊喜给到你,超出你的想象。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个人,但是我确信我们一定会拍到之前没有规划到的人物。
之前的拍摄也有这样的惊喜吗?
萧寒:对,我们每一次都有这样的惊喜。在《喜马拉雅天梯》的时候,当时登顶那个主角不是我们最早的主角,也是后面他自己冒出来,就是天生会有一个吸引人的地方。这就是纪录片的价值,只要你花足够多的时间去拍摄素材,跟采访对象走的足够近一定能收获惊喜。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电影》:足够多的时间是多长时间?
萧寒:对我来说至少一年。比如这次的黄忠坚,他不是一块冰让你去融化,这个人本身就是打开的,所以会跑到我们的镜头里成为一个主角。他身上就带着能够吸引人的东西,同时他自己也需要自我表达,这是一种意愿。如果采访对象一直抗拒你,那他本身可能不适合被记录,你没有办法真正呈现出来。
拍之前有剧本吗?
萧寒:没有剧本。你能设计她怀孕吗?你能设计他们的感情遭到父母的反对吗?你能设计他们的孩子得先天性心脏病吗?这些都是你无法去设计的人生剧本,命运总是会不断给你惊喜,也给你惊吓。我们的人生一定是在不断迎接各种惊喜和惊吓。
这样未必会顺利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萧寒:没事,没关系,拍不到就拍不到,尽量去拍。我们一部片子都是五六百小时的素材,四部片子至少有两千小时的素材。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在六百个小时里挑出一百分钟的内容,这件事其实很难。
萧寒:对,需要不断和剪辑师磨合,所以剪辑期很长,都要花了大半年时间。
这次的剪辑坊间传闻是杨德昌导演的剪辑师?
萧寒:没有没有,我们团队的。上次帮我剪《我在故宫修文物》的那个剪辑师顺子,冯章顺,还是他来剪这部片子。
他剪到2小时40分钟的时候说,我一个镜头都剪不了了,我说肯定能剪,那天我就大刀阔斧一下子砍掉了20多分钟,这个过程是很纠结的,最后定剪的时候我又砍掉了2分钟,因为我认为它必须要以一个更凝练的状态出现。
最初的想法是三个主人公的三个故事?
萧寒:对,最初我希望是三个人,当时拍的时候就想好了,而且想好是哪一个人,还有一个香港的小伙子我想放进去,但是最后放不进去,他和我们整体气质不搭。现在留下的这两个人物,万里之遥,面对着命运相同的煎熬与困惑,这是很有力量的。
《一百年很长吗》剧照
我今天听您分享了一个突发状况,黄忠坚和他妻子去找她父母时,她父亲把你们的镜头推开了。
萧寒:对,别人觉得是惊吓,我觉得是惊喜。每次拍摄都会有一些意外状况,比如生产时医院手术室我们也进不去,包括他们最后的那段对话也是没拍到画面,在他身上戴了麦,把录音录下来的。我们遇到的所有这些突发状况,都算是惊喜。
您说《喜马拉雅天梯》时候,牦牛是送给您的礼物,那这一次的礼物又是什么?
萧寒:黄忠坚就是送给我的礼物,他真的是一个自己冒出来的人物,特别成功!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就是《喜剧之王》中周星驰的那个角色,他一出现,就是活生生的喜剧之王,他就是我们的惊喜,是这次创作给到我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