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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古德医生走进来。微鬈的金褐色头发,海水蓝的眼睛,戴副金边眼镜,宽大白袍下的身材,让人愿意想像是俊伟的。「啊,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吃过麦片早餐,正缩在椅上看手机的蒂蒂,俐落地趋前握手招呼。婕儿冷眼旁观,在外人面前,妹妹总是那么得体,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她是个疯子。
古德医师不急著查看病人。这里其实没有病人,只有一个将死的人往死亡的路一步步拖著脚走,还有两个活人,在这里见证死亡。他的工作与其说是来看护病人,哦,不,他要怎么看护一个大家都认为并接受濒死的人?
不需抢救和施药,只要让病人走得安详。这也是为了活著的人,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亲人受痛呻吟。在高剂吗啡帮助下,这个病房里很安静,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但这个病人撑得真久啊,原以为二十四小时,最多四十八小时就结束了。
几年前有个印度老太太也是,还有那个日裔还是韩裔的女人,她们都一样瘦弱,却比男人还强韧。在昨天的医务会议上,护士珍妮称这个老太太是「奇迹」。奇迹吗?他会慎用这个字。因为奇迹常是导向美好愿景的达成。
总之,他很了解自己的工作不只是例行的查看,查看病人离死亡的距离,而是病人身边这些陪护的人,他们是否满意这样一种即使在美国都有待普及的安宁送终?
古德医师态度恭谨地检查病人的瞳孔,查看心率血压,在病人身上推压,检查四肢颜色变化,掀开被褥时,露出了那不再私密不再神祕不再有任何意义的部位。
蒂蒂一直跟著医生查看。妈妈的呼吸频率增加了,手脚的乌青也退了,恢复红润温暖,她像医生那样把妈妈的脚掌放在手心,比她的脚还暖。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要活过来了吗?
「我妈妈,看起来似乎在好转?」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老太太的身体底子好,所以拖的时间长一点,你看她好像好转了,其实,还是时间的问题……」医生抱歉地摇头,脱掉一次性乳胶手套,用肥皂和热水仔细洗手。
「这是第五天,我必须再次强调,你们的妈妈随时会走,尤其她现在出现肺炎的现象。你们今晚还留在这里吗?」古德医生讲话时只看著蒂蒂。
「我们都在。」
「也要出去走动走动,回家洗个澡什么的,照顾好自己。」古德医师的声音很温柔。
蒂蒂嘴角泛出一丝领情的笑容,旋即敛去。美国人不作兴哭哭啼啼,把悲伤展演给大家看,显得自己多孝顺,相反,他们在这种场合常是冷静的,悲伤只能关起门来自己消化。深知文化的不同,蒂蒂却也觉得此时不宜露出笑容。
她送到门口,伸出双手有如好莱坞老电影里的淑女,古德医师立刻双手握住。「如果明天我们没有再见,古德医生,我想说的是,我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