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房间的时候,夏雨正在和工作人员打扑克,几乎对进入的记者毫无反应。他斜坐在背后靠窗的沙发上,随意地甩下几张牌,享受工作间隙里一刻的愉悦。几秒后,夏雨头微抬跟旁边的人聊了几句,并无一般明星接受采访时的那种紧绷感。与之相反,他十分放松。
夏雨在采访间
这种放松不仅体现在肢体和表情的松弛上,也体现在他的发言之中,正如之前其他采访所说,这是一个不喜欢“最”的人。对他来说,甲选择可以,乙也并无不好,哪怕给他一个丙,那也不妨试试看。
强调喜欢过程而超过结果是明星惯用的老生常谈了,但是和他聊天,你能感觉到这确实并非套路。例如新片《反转人生》里一开始找他演的是李飞(男二号),后来夏雨看中了土地公(片中实现主角愿望的神仙),不料两年后这个角色为闫妮改成了土地婆,导演说只剩下男主角了。
很难揣测这个“刚好剩下”是不是导演伍仕贤的一点小算盘,毕竟宁静和夏雨这个梗实在太显而易见,且老熟人伍仕贤本人也很爱演,还在片中客串了一个快递公司的职员。夏雨也知道,自己来演这样一个屌丝逆袭的男主角,打的是安全牌,好在大家皆大欢喜,他欣然接受。
这种心态倒也不难理解,有句话其实适用在这个圈子里大多数已经成功过的人:人到中年,物质充沛,但别离之事仍旧无可避免,于是建立起自己的理想国便格外重要。而在理想国的属地里,在不令自己懊恼的基础上如何使周边人愉悦,则是一门需要终身修行的技艺。
之前看了许多采访,难免疑惑年少成名的夏雨为何是这样一个极淡的人,直到和他近距离地接触,这个迷惑终于解开了。采访当天当好是父亲节,夏雨也难得地聊起了一些和父亲之间的小事。
夏雨婚姻稳定,家庭和睦,和他一生浪子的父亲实在算不得相像,但他仍然有被父亲深深影响的地方,后者直接塑造了他世界观的一部分:那就是在尘世间走一圈,要足够轻飘飘、足够地超脱,才能体验万物的可能性。他欣赏父亲,形容父亲为一个“像太阳一样的人”。
父子之间其实不是特别亲密,因为他从小由姑姑带大,但是夏雨的成名机遇却是父亲造就的:父亲秦生心里有个未完成的舞台梦,因此替他给马小军这个角色报了名。至于那之后,夏雨为何一路畅通无阻地成为了影帝,那大概是冥冥之中的“家传”发挥了作用。
“你现在也是一个父亲了,你觉得跟自己父亲相比,谁更优秀一点?”
“我觉得我比他更优秀。”夏雨毫不犹豫地说,“我们还是一个要落地的世界,有你要尽的责任。”
结束采访之后,夏雨轻快地用微信发了一条语音,那头大概是在酒店楼下等他的朋友——这天的五点多,不算晚,他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个采访。
以下是与夏雨对话的全文:
三个角色转了一圈是机缘
我是看到一个采访说,你本来是演土地公,但是被闫妮截胡了,能不能说说这个里面的故事?
夏雨:其实这个剧本是两年前导演就来找我,当时他希望我演的是李飞,演员潘斌龙的角色,但我看完剧本以后我觉得土地公比较好玩。因为他掌控全局,我就跟他说能不能演土地公,然后他说我可能看上去有点太年轻了。我们这个戏两年以后才拍,但是(那时候)他说你的角色变成了马奋斗,三个角色转了一圈。
当时就接受了吗?完全没有说对这个片儿一定演这个角色,不然就不演?
夏雨:其实三个角色我觉得都行,都挺好玩的。
这两年你的角色可能让大家印象最深刻的是《寻龙诀》的大金牙,想说这一次来演马奋斗这样的青年屌丝,为什么选这样一个角色?
夏雨:因为我觉得这个人物首先是我们生活中很常见的一个人,所以很有代表性,我觉得比较有意思吧。本身我跟导演12年前也合作过,很愉快,所以我也希望有机会再合作。
然后这个片其实是有一种像上帝一样的感觉,开金手指,满足了很多男生的愿望。我想知道像性感女老师,金刚狼,还有像发哥一样,这里面有哪些是你自己特别喜欢的?
夏雨:变形金刚的车,其实我从小就一直有这个愿望,说将来能开一辆会变形的车,现在就实现了。
整个片还挺直男,有没有在拍的时候你给导演一些建议,一个年轻的直男应该是希望什么愿望会被实现?
夏雨:完全导演决定的。因为这个本身都是写在剧本里面的,我想可能导演也是经过一番斟酌,问了周边很多的直男,把大家总体的愿望统计了一下。
然后这一次有很多的熟人,比如宁静,我觉得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在你成名作《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宁静也是你得不到的角色,那在片中…
夏雨:我就得到了嘛。
不知道这个是导演的小心思,还是一个巧合?
夏雨:我觉得应该有他的小心思吧,希望大家在观影的时候有一个多重感受,如果有看过那个片子和这个片子,就能把所有的联想到一块,把不同的人重新组合出现一个新的化学反应。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宁饰演的米兰是马小军的求不得
就《反转人生》来说,当然是演得不错,不过在观影的时候我会觉得,会希望夏雨真能演土地公的角色,因为这个是不一样的尝试,好像是你演大金牙一样。
夏雨:我觉得,其实最好的表演就是当你演完以后,观众就认为你就是适合演这类的角色。比如说我演了马小军以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就是北京人,然后我从小可能就是在部队大院长大,但是我跟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我演完了《北风那个吹》、或者是演完《独自等待》这种,他们觉得我适合演文艺小青年这种角色。
普通的观众会猜想你是不是饰演土地公有更多的惊喜,跨度更大?希望看到一些更好玩的。
夏雨:就是马奋斗可能是对于咱们来说比较正常,比较安全,因为可能大家对我的印象,或者是说我之前也演过很多类似的角色吧。确实这个角色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挑战,可能挑战最大的是跟宁静演这种对手戏,因为特别熟悉的人要去挑战她来勾引我,其他的整个戏其实是相对简单。但是这个也没有什么,就是一样。
其实最早来说我不是说了嘛,这三个角色转了一圈,最早他想让我演李飞,最后转到了马奋斗,这个也是一个机缘。就是这样,那就接受,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演的。
我的人生不需要反转
电影叫《反转人生》嘛,你是年少成名,不管是实力和口碑都很好的演员,对你来说还会有一些想反转的时刻吗?
夏雨:没有什么想反转的。我其实挺满意的,该(自然)反转的时候就反转,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同的形态下有不同的风景。你就去欣赏这个风景就好了,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当你没有戏拍的时候,或者是没有票房的时候,大家对你的态度,就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到。这些凭想象来说,可能你不会想得那么真实。
我感觉你还蛮淡然的,这种淡然的态度是你本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这样?
夏雨:可能本人就偏向这样的一个性格,本身可能比较容易满足吧,我觉得跟我们从小建立的世界观有关系,其实每个人的行为,状态可能都是跟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有很大的关系,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就是这样:我认为所有事情结果不重要,过程是重要的。我其实希望看到的是更多的风景,而不是说得到更多的结果。
所以你也不是特别在意外界对你的认可,我只要是内心自我满足的。
夏雨:对,尤其是现在这个阶段,我可能更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了。
之前也有采访说过,演戏是你谋生的手段,但不是一个非常极端重要的核心。
夏雨:其实都挺重要的,每个人都是有很多潜质,对我来说我很幸运,有一份我还挺喜欢的工作,可以挣钱,当然有很多的演员赚不了那么多钱。但是我觉得我也分分钟可以干别的,比如说真的在土耳其可以打快板儿啊,也可以赚几千土币,我也可以摆摊变魔术,到不认识我的地方赚钱。
就看你怎么对待这个事情,我觉得任何事儿都可以当做一个工作,只不过现在人特别现实,把这个事情分的太清楚,但对我来说,我没有分那么清楚。
像这两年会去更多的想演一些艺术题材的或者是话剧之类的吗?因为我不知道你怎么规划自己。
夏雨:没有更多想法,因为演员本身也比较被动,所以说都是碰机会吧,也是一个机缘,如果有合适的机缘,碰到这个角色就挺好的,什么都合适就去演了。
之前看你演了一个传记片《龙之诞生》?这个我当时比较吃惊,因为大家谈到夏雨,更多的觉得你是有一点文艺色彩的人。
夏雨:那个片子里面我演武功大师。
夏雨这次是龙“背后的男人”
那个角色可能跟大家对你的感受有一点差异比较大,为什么选择那样的一个片?
夏雨:人生就是一个体验啊,什么都体验一下,因为没有演过武打片也想尝试一下,机会蛮好的,都是好莱坞的团队。然后武术指导是元魁老师,都是一帮很棒的创作人员就去了,最关键的是角色我蛮喜欢的。
因为是一个三个男人互相救赎的故事,每个男人都有每个男人自己的故事,我演的是一个少林寺的和尚,但是犯了一个戒律非常自责,他去修行的过程里面碰到了李小龙,有帮助李小龙成长,互相之间的救赎,故事结构蛮有意思。而且导演也是拍过《命运规划局》,也是我很喜欢的《谍影重重》的编剧,希望能够学习到一些东西吧。
以后有没有考虑更多的跟国外导演合作?
夏雨:我觉得这个都是看机缘吧,我到现在拍过很多国家的电影,甚至拍过宝莱坞的,我其实愿意接触更多的团队,接触不同国家的人和文化。
听你聊的感觉,包括看你之前的访谈,觉得你还是一个愿意尝试比较多可能的那种人。
夏雨:当然了,你想我们本来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体验生活的,我们总共就能活那么几年,你还不趁着几年更多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不去看的话,老在一个地方待着,或者是老跟一群人玩的话还不如就在妈妈肚子里面待着。
那有没有什么片一定不接的?
夏雨:比如说不是想认真去创作一个东西,只是为了其它的目的,比如说为了商业,或者是目的不纯粹吧。当然了现在电影本身是一个产品,需要有商业的规则在里面,但是我觉得从另外角度来说也是一个艺术品,首先先把这个艺术做好,再考虑商业的部分的东西,现在有很多的电影都是本末倒置,以商业为主,艺术为辅助这种,我不太喜欢。
那在合作方面会不会像刚刚所说的有一些商业气息特别重的演员,所谓的流量演员,会拒绝跟这样的演员合作吗?
夏雨:无所谓,因为演员本身也是一个戏里面的螺丝钉而已,不同的演员在不同的团队里,和在不同的导演的手下表现其实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觉得不排斥跟任何人合作,但是我愿意跟一个好的有创造力,希望做出作品的团队合作。
“我比父亲更优秀”
今天是父亲节,也是看到你之前说父亲对你的影响特别大,包括你刚刚谈到世界观的形成,是不是父亲带给你的?
夏雨:对,他对我的影响蛮大的,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浪子,从小我也没有见过他几面,给自己起一个名号是天涯白云,满世界各处漂,没有任何积蓄,他认为钱是王八蛋,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如果你是他的一个朋友你可能很开心跟他一起玩,很潇洒,当然有他现实的一些问题了,但是他的这种世界观从小对我的影响很大的。
你父亲这两年好像还有演出?
夏雨:他是画画的,他也喜欢唱歌,他把画画唱歌结合在一块,边唱边画边写,自己玩的开心就完了,我挺喜欢他这种状态,他自己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
秦生与儿子夏雨各占据一个山头
你有没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希望自己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吗?
夏雨:我不太我像我爸爸,这个话两说,我爸爸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于他的朋友来说,他是一个太阳,所有人都羡慕他的生活状态,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生活,放下所有的东西,想怎么玩,怎么活着就怎么活。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我们还是落地的一个世界,我们还有家庭有孩子有老婆,有你要尽的责任,是一个双重关系,最重要还是平衡的把握,你怎么把这个平衡关系找好。
夏雨在微博上po出的女儿的照片
你现在也是一个父亲的角色了,都说只有做了父亲的人才能理解父亲是意味着什么,那你觉得自己和他,这两个父亲谁更优秀一点呢?
夏雨:我觉得我比他更优秀。
是因为你会花更多的时间陪家人吗?
夏雨:对,希望花更多的时间陪我女儿。因为我女儿现在上一年级,时间是固定的,就是每个周末有时间,平常我想陪也没有时间,因为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就那么一会。基本陪她的就是周末,我希望周末不安排工作。
因为你说你父亲是一个浪子,他会对你有要求吗?还是放养?
夏雨:没有什么要求,因为我从小跟我姑姑长大,他希望我画画,还是有传统的家长的这方面想法,希望孩子能够跟他一样去画画。
有趣的是夏雨女儿挺喜欢画画
但是好像我记得,最开始去演马小军这个角色是父亲推荐的?
夏雨:对,所以这点我很感谢他,他把他的一些愿望加在我身上,但是我觉得还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我爸爸本身他当过一段时间演员,在青岛话剧团,但是因为我爷爷文化大革时候家庭成分的问题,后来没有机会演戏,只能画幕布,后来就不做了改行画画。
可能他对舞台还是有一丝留恋,他把他的留恋和没有实现的愿望寄托在他的下一代身上,所以说他就给我报了一个名,那我觉得还是蛮喜欢体验不同的事情的,结果这一体验就体验到这个行业里面来了,也一个命,命运的安排。我还是比较宿命论的一个人,顺着命走。
刚刚说到寄托在一下代,你会对女儿有这种想法吗?
夏雨:绝对不会,我觉得她的人生应该是她自己选择,我的责任只是教会她怎么辨别是非,认清世界的方法就好了。
因为你说自己是一个体验者,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不做演员会做什么?之前看到说想做动物世界的摄影师。
夏雨:这是一种可能性,其实都属于自由职业,我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坐班,这是我肯定不会选择的生活方式,我选择的一定是自由职业,跟艺术有关系的行业,所以说任何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