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黄建新
38年前,黄建新以编剧身份入行。直到现在,他仍保持着撰写剧本的能力和习惯。1985年首次独立执导《黑炮事件》一举成名,之后成为第五代导演中美学风格独特的一人。
他的作品数量不多,但一直坚持用电影和时代对话。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开始有了另一个身份——监制。通过与内地导演、香港导演、美国导演的合作,尤其是近年来票房炸弹型影片不断推出,黄建新渐渐成为业内公认的中国电影第一监制。
24日下午,在西直门附近的黄建新办公室,记者采访了他。那天,他谈兴甚浓,说古论今,与我们畅聊了两个半小时。
《建军大业》是一部“青春,热血”的战争片
黄建新监制,刘伟强执导的《建军大业》将于7月28日上映。
此前的《建国大业》(2009)和《建党伟业》(2011),黄建新都是导演之一。《建军大业》的生成,与前两部构成了“建国三部曲”。黄建新表示,前两部都属编年史,《建国大业》横跨四、五年,《建党伟业》横跨十多年,而此次《建军大业》的故事集中在1927年,差不多是从“四一二事变”到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的这段时间。
黄建新将此片的关键词总结为:“燃,青春,热血,理想”。这其实是由剧中人的年龄决定的,当时的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等人风华正茂,面对千疮百孔的旧中国,他们个个都是心怀救国之志的热血青年。从试映时不少90后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欣然接受了这种新鲜感。
在此前发布的预告片中,你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是一部大场面“战争片”。我们知道,中国拍战争片,传统上是八一厂的烟火和爆炸班底最强,90年代初的三部《大决战》就是他们的手笔。而电影市场化以来,再拍大场面战争片,往往会借重邻国韩国的烟火团队,比如《集结号》。
黄建新说,“《建军大业》用的是香港的烟火团队,他们每天都在研究、更新技术,华语电影在这方面学得很快。现阶段的创作环境和创作者的欲望,使许多人无法沉心静气十年磨一剑。
但还是有一些专心于手艺的匠人们,达到了本专业的高水准。他们是行业的稀缺资源,这个大片里的活儿还没做完,下一部大片已经来邀约。”他相信,中国电影的市场容量足以使本土电影工业成长起来,现在已经走在良性积累的路上。
先导预告《建军大业》延续了前两部“数星星”的阵容配备。不仅有黄志忠、王景春等戏骨加盟,还有刘昊然、马天宇、欧豪、董子健等青年演员参与。黄建新对年轻演员的表现予以肯定,“开拍前,演员们统一进行军事集训,三十多度的太阳下,没有人喊苦。中暑的演员,第二天早上又来了。在骑马、打枪、匍匐前进等训练中,小鲜肉和流量明星都不娇气。”
黄建新透露,选择演员的标准便是“像”,团队开会分析剧本时,会依据与演员的谈话内容最后决定是否选用。细看之下,刘烨之于毛泽东,朱亚文之于周恩来,黄志忠之于朱德,王景春之于贺龙,刘昊然之于粟裕,等等,都还是有某种相似之处。
说到小鲜肉们在片中的表现,黄建新说了两个字:胜任。他认为,电影具备商品属性,在这个消费过程中,每个人享有平等的选择权,“在创作的角度,你可以直接批评作品。但在消费角度,骂观众是不合适的”。
纵观黄建新这几年监制的影片,从《智取威虎山》到《湄公河行动》到《建军大业》,用类型片迭加主旋律是明显的路向。“不管是徐克、林超贤,还是刘伟强导演,他们具备娴熟的类型片手艺,适合做这样的电影。”《建军大业》本身的热血气质也深深感染了刘伟强,他笃信片中“为理想奋斗献身”的故事,在创作中投入了巨大的热情。
该片自去年八月份开机,从开始拍摄的第一天至杀青的最后一天,几乎全部按照计划拍摄,连关机时间都是预先卡定的。在三个月的前期准备中,天气因素都提前被纳入预测与监控范围,遍及不同城市的五大团队各自开工,搭景按序完成,演员准时进出,工业化流水作业。
《建军大业》的顺利推进,相当程度上得益于黄建新作为监制所使用的一套标准化制作流程。
“中国好监制”的制作和创作秘诀
从1996年的《飞天》起,黄建新开始了监制之路。而他掌握了监制这一行当的诀窍,则是2002年与昆汀·塔伦蒂诺合作《杀死比尔》的时候。
此次合作使黄建新观察到了好莱坞如何通过财务表格控制电影生产。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由于超时,有一个场景搭完没有拍,制片人表示,用船运回美国,能挤出时间就补拍,否则就不再用这个场景。
“我当时有些纳闷,这要是按中国人的习惯,导演要拍完就得拍完,没拍完不能撤景。我偷偷地问昆汀怎么回事,他说他也没办法”,讲到这里,黄建新形象地耸了耸肩。
从那时起,黄建新明白了,在好莱坞,再大牌的导演也要受制于严格的工业体系。这样虽然不保证产出杰出的作品,但可以保证生产效率和基本质量。深受启发的黄建新,将美国人复杂的财务报表做了中国式的简化,运用于之后的生产中。而他的这套表格,现在成了现在很多公司沿用的模本。
之后的《木乃伊3》也由黄建新担任中方监制,取景于上海和延庆。在《追风筝的人》《墨攻》《投名状》等影片的监制工作中,他逐步形成了成熟的体系。作为全透明的尊重投资者的财务体系,生产进度可以实时监控。
对监制来说,将具体数额锁定到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后,只需盯住机动费用即可。而后建立的采买体系——采买由投资方选择最信任的买家进行,其他人只负责加工和使用,也使财务工作简单明了。“我有两三个很好的制片人,都是按这个制度进行。当然也会批给制片主任一定的灵活金额,确保影片拍摄顺利。”
作为“中国好监制”,黄建新还提出了“挡住投资方”的说法。“有时导演对付不了投资方太多意见,毕竟投资方不是创作者,也不是管理者,而导演作为艺术家很敏感,七嘴八舌的意见会形成干扰”。
在他看来,监制需要充分了解导演,并为其尽力挡住影响其情绪的事情,“导演未剪完片子,我不会让投资者来看,为的就是保护导演的创造性不受影响,他的句式和结构里的含义需要完成。”
黄建新认为监制本质上就是制片人,他前面提到的工作流程也更多属于制作的范畴。实际上,黄建新不同于一般制片人的特性还在于他是编剧和导演出身的“制片人”,他可以和导演进行专业探讨,也可以通过编写剧本的方式来影响和把控创作方向。
黄建新表示,作为监制,他通常在艺术层面不会干涉导演,只是在影片长度上有所坚持。他回忆道,监制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时,按照原计划,在成片之外还有一场“大打”,但考虑到拍摄可能超期,以及片长会达到三个小时的问题,黄建新与徐克商量并达成共识,删掉了那场打戏,把资金追加给夹皮沟大战,将影片控制在了2小时20分钟。
“每部戏做完我都会回溯”,黄建新说,“投资方看重我对生产进度的控制,当然还有市场上较高的成功率。有时候他们找我合作,我会说你把我不成功的作品也看一下,对你公平,对我也公平”。他爽朗地笑着说:“我是双子座,好奇心比较重。我爱尝试,不怕失败。”说起自己的导演作品都有一定的“先锋”气质,“这是天性,我不要抑制我的天性。只要你信任我,我就敢试,看有没有其他类型可以做。”
关于监制项目的选择,黄建新说,“文艺片找我做监制时,我基本都会回绝。”他解释道,前辈的建议或经验会影响到创作者内心的艺术世界。
一部小的文艺片,是创作者的世界。商业片,是大众的世界。主流电影制作需要监制,但文艺片则不需要过度介入。“当获取许多专业的高级的指导后,小的技巧也许会淹没最初的创作灵感。像《心迷宫》等年轻导演创作的低成本作品,是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完成的,如果投资商给的资金和辅导多了反而可能会拍不好。”
初心不灭,好奇不减
谈及当年喜欢上电影的契机,黄建新回忆说,当兵时,好友曾是图书管理员,每逢礼拜天一起玩时便会把图书馆打开。在书里,他感受到了蒙太奇理论的神奇。直至后来在西北大学念中文系时,遇见一位热爱电影的老师,他便常与老师交流。有一天,老师问他“要不要去电影厂”?如此,黄建新被介绍至西安电影制片厂。
从业近40年,原先在西影厂文学部,1997年后调入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后合并至中影集团。从编剧至导演,再到监制,黄建新一直没放下编剧的笔。多数情况下他用笔名创作,《智取威虎山》和《建军大业》的署名编剧“黄欣”其实就是黄建新。在他看来,“干好活儿”是最重要的。
经典的《黑炮事件》
80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处在新时期以来第一波创作高潮的末端,出现了不同的电影表达手法。在大环境以现实主义题材为主的情况下,爱看理论与哲学书的黄建新对人类的“异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错位》和《黑炮事件》在现实主义外衣下略显先锋。直至《轮回》的镜像表达,他的电影都呈现出强烈的表现主义色彩。
90年代,黄建新去澳大利亚悉尼做访问学者,观看了大量纪录片后,他产生用新鲜手法记录中国人社会状态的想法,于是就有了《站直啰!别趴下》《背靠背,脸对脸》。他坦诚地说,拍摄前面这些作品时都不需要分镜头脚本,在现场就有灵感。但拍摄后来的《五魁》,一部当时流行的民国背景的民俗电影时,便需要分镜头脚本。他说,“我发觉这可能是我的一个短板”。
从1999年到2005年,他导演了《说出你的秘密》《谁说我不在乎》《求求你表扬我》等写知识分子的影片。然后便是众所周知的《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这是他作为导演迄今为止的最后两部长片。
过去10年,黄建新大部分时间都做监制。他说,也曾想找所高校,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年轻的学生们,“我的成功率还是大于失败率的”。
黄建新监制的电影《智取威虎山》
除了创作,黄建新还是两岸三地导演交流的积极推动者和参与者。从1992年的第一届三地导演研讨会至今年的大理研讨会,他是少数几个“全勤”的与会者之一。2003年到2011年,他担任了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长,为三地电影融合和交流做出巨大贡献。
在他办公室的柜子上,摆放着1992年首届研讨会时的珍贵合影。“1992年,我们在徐克家中第一次进行了关于《智取威虎山》的讨论,后来我们一起做了这件事。”
在他看来,作者电影永远是导演的艺术,商业电影更加复杂。比如未来电影,没有CG难以完成。导演如同乐队指挥,编剧有点像音乐作曲。他说,电影工业日渐庞大,受科学技术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因为我们的工业总追在别人后头,不是尖端的,所以我们总往回看,在人际关系里探寻,对未来电影不敏感。”
过去15年,中国电影走过了靠武侠大片支撑市场和小成本喜剧/爱情片打天下的两个阶段,现在面临好莱坞商业巨制的冲击,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黄建新说,“中国电影如果不做主流电影和工业大片,还将面对体量不够的处境。
我们不仅要看到好莱坞的视觉奇观,还要看到对方对未来维度的文化追索。美国电影工业极具包容性,中国电影也应该秉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在互联网语境下催生更多元、丰富的类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