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马勒、莫妮卡·维蒂、罗曼·波兰斯基在1968年的戛纳
如今的戛纳不仅仅是电影的圣地,也是热门的旅游城市,法国南部海岸向来是全欧洲甚至全世界向往的度假胜地,漫步在布满棕榈树的滨海大道上,让沙滩海湾的沙粒掩过脚面,一扭头便能看到电影宫,张大嘴巴呼吸弥漫着电影味道的空气,你就会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电影节是在这里举办。
同样的海滩,同样的大道,在1968年的空气中弥漫的可不是对电影艺术神往的空气。
在经过越南战争和阿尔及利亚战争的洗礼后,法国战后一代人逐逐渐走上社会舞台,他们所追求的文化和价值观与旧秩序格格不入,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中,作为结合新文化形式和欧洲最重要的文化重地,戛纳电影节自然也受到了这场风暴的波及。这场变革不仅改革了戛纳电影节的组织方式,也深刻影响了世界电影未来发展的方向。
“新浪潮”导演夏布洛尔举着支持朗格卢瓦的牌子,左手边的戈达尔微微一笑
朗格卢瓦事件为戛纳电影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时钟回拨到2002年5月18日,阿伦·雷乃执导的《我爱你,我爱你》在戛纳电影节上映,放映结束后,全场观众起立长时间为这部电影鼓掌,除了为这部在今天看来依然大胆、超前、充满意识流色彩的电影喝彩外,更多的掌声恐怕是向戛纳、向电影历史上的某个节点致敬。
这部电影并没有入围当届主竞赛单元,甚至不是一部新片,已是满头银丝的阿伦·雷乃的记忆如他的电影般闪回到34年前的滨海大道上。
米洛斯·福尔曼,这届戛纳之后他也没有回国,而是去美国拍了一部《飞越疯人院》
这一年的3月,法国时任文化部长安德烈·马尔罗粗暴的罢免了法国电影资料馆馆长亨利·朗格卢瓦,法国电影界拒绝承认如此无礼的行政指令,艺术家们走上街头抗议,封锁电影资料馆,最终文化战胜了政治,法国文化部迫于压力收回了命令,但也为当年5月9日开幕的戛纳电影节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部分导演没有像雷乃那样“逃之夭夭”,还是习惯性的来到戛纳,如果你现在正脚踩在戛纳芒德利厄的不起眼的碎石上,当年奥逊·威尔斯也跟你站在同样的位置感受戛纳的海风,克劳德·勒鲁什更是开着一艘游艇大张旗鼓的驶入戛纳港,他看起来更像是度假而非参加影节的。5月的戛纳最是迷人,但1968年的导演们很快发现,他们根本无暇回应蔚蓝海岸的妩媚。
从捷克斯洛伐克“逃出来”的米洛斯·福尔曼正在滨海大道上来回踱着脚步,焦虑布满这位捷克新浪潮导演的眉宇间,听不太懂法语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眼前的美景给了他否定的答案。而左岸派的旗手阿伦·雷乃本打算带着自己又一部挑战电影剪辑可能性的大作《我爱你,我爱你》来到戛纳,在得知戛纳出了乱子后索性在半道停车原路返回……
造反小组核心成员,从左到右:勒鲁什、戈达尔、特吕弗、马勒、波兰斯基
大师集体造反,电影放映变闹剧
时任戛纳电影节主席罗贝尔·法弗尔·勒布雷一定会后悔没有推迟举办当届戛纳影节,紧张的国际时局以及法国国内的政治斗争陷入了白热化,戛纳电影节的日期正好与法国全国工人学生大罢工的时间重合。
18日的谷克多厅场面混乱,右下角特吕弗倒在地上,戈达尔的眼镜也被挤掉
在电影节的前几日里,虽然日程按部就班的进行,但空气中明显弥漫着不同以往的火药味,越来越多的记者、影评人在影片放映中途离场,大家的心思似乎都不在电影上。
见过大场面的波兰斯基上台发表看法
18日原本要在电影宫谷克多厅举行关于法国电影资料馆的发布会,但这场发布会却演变成了抵制戛纳影节的导火索,戛纳的电影宫变成了反对它本身的大本营。法国电影新浪潮的旗手特吕弗、戈达尔、路易·马勒开始号召抵制戛纳国际电影节的举办,以此呼应全国的罢工罢学行动。
特吕弗号召:“法国正在发生流血事件,我们居然在这里看电影!”有位“不知好歹”的影评人在会上向戈达尔提问电影相关的问题,彻底惹毛了这位左派导演:“我在跟你们讲团结,你们居然跟我聊什么跟拍摄影!XX!”
他们号召电影导演们阻止自己的作品被放映,很多从外国赶来的导演们不知道该怎样站队。就像前文中提到的福尔曼,在犹豫不决中决定倒向人数更多的反对派,拒绝戛纳电影节上映自己的喜剧杰作《消防员舞会》。
戈达尔有话要讲
理查德·莱斯特,这位英国自由电影运动的大师曾在3年前刚刚斩获金棕榈大奖。马勒的一位中间人在戛纳港口停靠的一艘游艇上找到他,劝说其拒绝戛纳电影节放映自己的新片《芳菲何处》,并告诉他大部分导演都支持他们的“革命”,莱斯特自然也听从了马勒的建议,不过事后来看,当时大部分导演还没有选择把自己的影片撤出戛纳,莱斯特似乎被摆了一道。
高潮部分发生在卡洛斯·绍拉的新片《薄荷刨冰》放映途中,这位在西班牙国内饱受文化部门打压的导演被戛纳的“革命气氛”鼓舞,几乎眼含热泪的要求组委会停止放映自己的作品。
戈达尔见势煽风点火道:“放映这部电影违背导演心愿,电影属于制作者!”于是放映演变成一场混乱,影片的女主演——卓别林的女儿杰拉丁·卓别林冲上前去拉下幕布,影片放映彻底终止。
《如果》剧照
影节终止,但一年之后又如约而至
次日,戛纳电影节主席勒布雷宣布终止第21届戛纳电影节,共有17部电影退出了当届戛纳电影节,导演们似乎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由于当地工人继续罢工,聚集在戛纳的导演、明星、名流们就像布努埃尔曾经入围戛纳的杰作《泯灭天使》中的角色一样,被困在这座面积不足20平方公里的小城里,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离开,而更多的人则在戛纳路边的酒吧里买醉,现在如果你在戛纳的某间不起眼的小酒吧里坐下歇息,或许就是当年导演们聚集在一起想办法“逃出”戛纳的那座。
阿伦·雷乃
一年后,戛纳电影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重新举办,英国导演林赛·安德森执导的《如果》摘得金棕榈大奖,这部影片讲述低年级学生抵抗的寄宿制学校的腐朽制度,戛纳用自己的方式对一年前的抵抗时间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时间回到2002年5月18日的电影宫布努埃尔厅,《我爱你,我爱你》这部本该在1968年在戛纳首映的影片,在迟到了34年后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首映,当年被停办的戛纳影节在34年后也得到了某种回应。
这段戛纳电影节历史上的插曲,在随后催生出了独立于官方单元的“导演双周”单元,促使戛纳影节在此之后演变为更独立、更纯粹、更民主的电影节,那些当年拒绝、抵制过影节的导演们,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送往小城戛纳,戛纳这座小城也用她特有的温柔和包容见证并记录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