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青年电影展把每年的新闻发布会定在5月4日。今年,已经是这个电影展的第11年。“并不是每一个民间影展都能做11年,FIRST做到了,这背后的麻烦和阻力,也许只有影展的人能够体会。
因为我发现近几年FIRST影展的惊喜也是华语电影的惊喜。所以很高兴能为FIRST工作。”5月4日,第11届FIRST影展发布会上,担任本届评委会主席的导演娄烨对它盛赞有加。坐在台下的还有谢飞、王小帅、曹保平、汤唯等人。
娄烨的称赞并非只是客套。近几年,FIRST影展的入围作品经常在金马影展、柏林电影节、威尼斯电影节、波兰华沙电影节等国际电影节有所展露。 让影迷感到惊艳的《心迷宫》,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影片的《八月》,为国产恐怖片正名的《中邪》……
这一切作品都是被FIRST电影展所挖掘的。这个电影展的奖杯是一块板砖,王家卫、姜文、许鞍华、谢飞等人都曾担任过终审评委。“对于导演来说,代表起点;对于电影来说,代表未来。它能让大家看到更多电影的未来可能。”王家卫曾在颁奖现场这样评价自己手中的那块“板砖”。
FIRST影展首席执行官李子为喜欢把这些“大海捞针一样捞出来的”青年导演们称为“孩子”。像往年一样,今年5月4日的发布会,很多从影展走出来的导演都到场了,“不是捧场,是回家。”李子为说。
在推动众多青年导演崭露头角的同时,FIRST影展本身也从无人问津走到了现在的惊喜不断,从中国传媒大学内的短片竞赛,变成了如今的综合性影展。十年前,FIRST影展创始人宋文就发现,关于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本体的评价,还存在一些问题,“为什么很多好的电影最后不是最佳影片?我们想把评价体系回归到电影本体上来。”
这是他的疑惑。所以,FIRST影展自创立之初,就立志要做新电影人的挖掘机,“在这个电影狂飙突进的宏大时代,你会发现大量电影项目也陷入套路、复制,变得胆小如鼠,唯利是图。所以导演还是要坚持内心最真实的直觉,千万不能随大流。”宋文说。
“不会随流而下,但也不会态度先行”
“FIRST影展本身就是一部精彩的电影,这个电影已经演了11年。”李子为最清楚11年背后的故事。2006年,从安徽大学表导演专业毕业后,李子为进入电视台做主持人,不久后,到中国传媒大学进修制片管理。进修期间,宋文发起的大学生影像节引起了她的兴趣。这个影像节就是FIRST电影展的前身,彼时,影像节只针对短片内容。
宋文仍然记得当年在中国传媒大学小礼堂放映的画面,他们买了很多婚礼上用的小礼炮,弄了一个仪式放完片子,觉得导演好像应该跟大家交流一下,就弄了映后访谈。这在10年前算是很前卫的事。
2002年,中国的院线制度进行了市场化改革,此后,电影票房一路扶摇直上,2006年,总票房已经达到26亿。但充斥影院的仍然大多是古装大片,影视公司都在历史古装题材上继续挥金如土。票房虽仍火爆,题材却毫无新意。张艺谋的贺岁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甚至吸引了渣打银行加入到了电影投资人的队伍。此后,房地商、VC等热钱相继涌入电影领域。
FIRST电影展就在这样的市场背景下一点点推进,虽稳步向前,但到了2009年,因为一些原因,这个影展无法继续在学校内进行了。这一年,趁着空闲,宋文跑到世界最大的独立电影节圣丹斯电影节取经,李子为也开始为影展的运营奔波。
2011年,他们遇见了另一位合伙人杨巍,在其引荐下,西宁作为举办城市开始纳入影展未来规划中。同年,在共同努力下,最终促成西宁市政府和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成为FIRST影展的主办单位。从那一年起,FIRST影展并正式落地西宁,更名为“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一直持续至今。也是从这一年开始,FIRST影展增设了长片竞赛单元。
2012年,中国电影票房继续高歌猛进,达到170亿。但传统大片模式已经导致了严重的审美疲劳,成熟导演数量稀缺,故事同质化严重,无法再给观众带来新鲜感。
自FIRST影展设立了长片竞赛单元后,陆续推出了《光棍儿》导演郝杰、纪录片《京生》导演马莉、《心迷宫》导演忻钰坤、《黑处有什么》导演王一淳、《喜丧》导演张涛、《八月》导演张大磊等青年影人。
此后,电影展也并非一帆风顺,一点点扩大影响力,也面临着众多阻碍,他们在试探着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态度表达方式。李子为说,在当下这样一个商业电影的漩涡里面,她不会随流而下,但也不会态度先行,而是缓一缓,给彼此一点时间。
“一个人干不过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干不过一个系统”
2014年,FIRST影展推出了现象级影片《心迷宫》,以8.6分的豆瓣评分位列当年国产电影第一名。此后,FIRST影展在电影界名声大噪。从某种程度上说,《心迷宫》的导演忻钰坤和FIRST电影展互相成就了彼此。
“我觉得叙事太棒了,近十年,在国产电影中没有看到如此精彩的叙事了。而且,基本的导演技巧都掌控得挺好。”李子为第一次观看了完整版《心迷宫》之后这样感慨。
后来,在大家讨论的时候,有人对李子为说, “《心迷宫》这个片子可惜了,世界首映应该给威尼斯,可以走得更远。”
“给到FIRST影展也可以走得很远好吧。”李子为当场回应道。
这个事情后来一直警醒她:为什么评委觉得给到别的电影节更好,给到FIRST影展就LOW了呢。此后,她经常安排团队去鹿特丹电影节、金马电影节学习他们的创投体系、志愿者体系、视觉体系。
2015年,FIRST影展成立了“并驰实验室”,联合电影公司为青年导演提供中低成本制作的良性资金,保障创作者的艺术表达。导演忻钰坤就是以这样的模式,开始制作第二部作品《恶人》,而其他一些导演的新作也在筹备之中。
去年,演员陈坤担任影展大使期间,与纪录片《京生》导演马莉聊天的间隙,萌生了与FIRST影展合作成立“山下纪录片实验室”的想法。他决定自己每年拿出50万元给“山下纪录片实验室”作为赞助。
去年FIRST影展最佳纪录片《昨日狂想曲》获得了5万元奖金;讲述中国地方少年犯罪现状的纪录片《少年》获得了30万拍摄资金;讲述一位70多岁老奶奶照顾50多岁智障儿子的《罗长姐》获得了15万后期制作经费。该片在刚刚结束的“西湖纪录片节”上获得大奖,并获得15万奖金。导演把奖金的一半放回“山下纪录片实验室”,这将形成一个良性的纪录片基金系统。
除了团队以及圈内电影人的支持,支撑起FIRST电影展的还有数量庞大的志愿者团队。5月4日,FIRST影展发布会上,几百人的座位上都放着写有每人名字的矿泉水。这种工作量仅靠FIRST影展的8个员工是不可能完成的,大量工作必须依靠志愿者系统。因为来自全球的报名者众,志愿者录取比例很低,有人说这个系统像艺考一样难。
李子为把志愿者系统视为电影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志愿者在现场就代表影展,支撑影展各个板块的执行,为影展嘉宾、青年电影人及观众媒体能更好地体验FIRST影展,精于各种细节的完善,然后用经验反哺他们的人生经历。”
“有时候想到20年后有导演、演员、艺术家曾经是我们的志愿者,挺有意思的,这也是电影节的文化力量。”李子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国外电影节上,李子为经常看到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台下看电影,“我多么希望我们在西宁的那十天有大量这样的观众。但短期内,我们依旧无法靠一己之力,让更多市民、更多普通观众走进影院,看FIRST选择的影片。这需要更多人的努力,更长时间的坚守和摸索,每年艺术空间或高校等主动申请放映的数量和参与热情还是相当令人惊喜的。
这也验证了我所坚持的一个人干不过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干不过一个系统。搭建有效的系统,是FIRST影展多年努力的成果。这个系统依旧在不断完善中,希望多年以后,这个电影节离开我也能运转。”李子为感慨道。
“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今年的FIRST影展发布会,每个影展工作人员腰间都挂着印有“BACK TO FIRST”醒目字样的长缎带。它的含义是,让FIRST影展回归到电影本体。导演忻钰坤参加了很多电影节,但他还是喜欢FIRST影展,因为在这里,大家讨论的都是电影本身,让他感觉“离电影很近”。
回想起这些年,李子为形容FIRST影展是“粗粝”的,它介于官方和民间的“灰色地带”。从FIRST影展出来的导演们有的走上了国际电影节,有的已经进入主流院线,在商业市场中搏杀。
比如导演马凯花费7万块钱拍摄的恐怖片《中邪》已经被腾讯高价买下,准备近期院线上映;张大磊的《八月》在FIRST影展世界首映,获得4项提名之后,又夺得了金马最佳影片,并于内地院线公映。
十年间,中国的银幕数量已经超过四万块,位居世界第一,而市场总票房从60亿发展到去年的457亿,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票仓。但很多本土电影的口碑都并不理想。这也让很多业内人士以及影迷深感焦虑。
FIRST影展从创立之初直到如今,似乎都在缓释电影本体创作的焦虑。今年影展的训练营部分甚至邀请到了世界级电影大师贝拉塔尔担任讲师。FIRST影展确实有着做百年影展的野心,但李子为并不喜欢“责任”“使命”这类宏伟的词语。她每天睁开眼睛要考虑的问题是:今年的评委请谁来?房租的欠款何时还清?甚至这个月的员工工资从哪里来……
FIRST影展2011年来到西宁,前三年有100万左右的政府补助,其余费用自筹。从2014年开始,FIRST影展完全市场化运营,政府只给予一些会务、宣传、场地方面的支持,不再有扶植拨款。
当然,影响力做出来之后,也有很多企业找到李子为,说可以在西宁找一块地,建一座FIRST青年电影大厦,这显然更像一个房地产项目,而与电影无关;有企业愿意出钱赞助,但是需要冠名以“××杯FIRST青年电影展”;
2014年,网络大电影风起的时候,还有人找宋文做网络大电影的评选,因为来钱快……对于所有这类所谓的“支持”和“赞助”,FIRST影展只能选择拒绝。
李子为坦言,做电影节很艰难,“全世界的电影节,不管是柏林、威尼斯还是戛纳,资金渠道都比较扎实,包括电影票房、商业赞助,政府资金支持,以及电影基金。”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她对影展所行使价值的期待才是支撑的核心,“一切都交给时间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