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陈正道
与陈正道合作过两次的黄渤,形容导演是个“可爱的胖子”,但对这个“可爱的胖子”来说,《记忆大师》上映之后他似乎没法继续可爱下去了。接受采访时,陈正道一面吃着点心说自己不开心,同时又关心着手机上实时票房数据的刷新,玩笑般的抱怨着现在电影里不应该有超过十秒钟的追车场面。
作为来自台湾的中生代导演,陈正道转战内地拍片仅仅两年,就于2013年凭借《101次求婚》拿到了票房过亿的成绩,随后执导的《催眠大师》也以2.7亿的票房,刷新了国产悬疑类型片的票房纪录。不论是作品口碑还是票房成绩皆属同辈导演中的佼佼者,对于多种类型片成熟的把控能力,在国内导演中也是屈指可数。
这些不开心的根源可能还是因为对这部作品的在意。正如导演自己在采访中说的那样,《记忆大师》是他拍过的最紧张的一部电影,尽管之前已经在悬疑推理类型上收获过成功。《记忆大师》上映之后反响依旧不错,豆瓣评分7.3与前作相差不多,票房成绩也在同档期几部国产电影中名列前茅,上映不到一周即突破了两亿。
导演陈正道
或许也是因为之前有过这种类型片的经验,当《催眠大师》被诟病过于冗长、解释太多之后,再次回到这个类型,陈正道选择了一种矫枉过正的方式去对待《记忆大师》。大量的背景环境被省略,人物动机也略显牵强,都是因为导演希望做减法。
在之前的一次校园活动中,陈正道也提到这部电影的情节线索,其实足以支撑两部电影,而为了将时长控制在两小时以内,再不得已去掉了很多戏份。和三年前相比,如今的电影市场和观众宽容度已不可同日而语,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越来越多。
若是其他类型的电影有如此丰富的细节设定和高完成度,或许很难再让观众挑刺,但对于一部悬疑推理的电影而言,这些留白和减法却直接导致了逻辑上的前后不一致,使得部分观众看过之后,忍不住去吐槽电影出现的不合理之处。
既是导演又是阅片量极大的影迷,陈正道可能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清楚电影的问题在哪,采访中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拍完我就觉得过了。”或许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豆瓣上给电影打了三颗星,并且开了一个专页去解答观众的质疑。试图在电影之外,去完善观众对于这部电影的理解。
采访的后半段是在前往下一个活动的车上完成的,途中陈正道讲了一个关于芭蕾舞演员被芭蕾折磨,却又因追求分毫不差完美产生快感的故事。对他来说,拍《记忆大师》这类型的电影于他正像跳芭蕾,他在整个过程中都很痛苦,甚至结束之后也还被折磨着,但或许这就是他自己所追求的:“我会有一种碰到上帝跟外星人的鸡皮疙瘩的电流通过全身,那个是分毫不差的一种完美。”
以下为与陈正道对话全文:
关于这个故事的成形,之前你在写剧本的时候有纠结,最后是杨子姗还是段奕宏来当最后的凶手,为什么最后定了是段奕宏?
陈正道:没有,其实很早我考虑过杨子姗那个角色是男性,后来又变成女性。最后又变段奕宏。其实80%的时间都是段奕宏了,只有在最早构思故事的时候有换过凶手。
其实最后用段奕宏当凶手,对我来讲比较大的是情感上面的解读,我最后还是想比较看到两位男性他们面对这样情感纠葛的时候,段奕宏是选择了犯罪的方式,就所谓的家暴。可是,黄渤选择的是他在最后一刻停手了,那就变成了夫妻纠纷。所以我觉得最后还是两个人的对决,是比较重要的。
其实这个《记忆大师》有一个抽取记忆这种软科幻的设定,除了最开始那块之外,整体上好像对剧情没有其他方面的帮助,包括剧中人物也只有黄渤和段奕宏两个人意识到了有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
陈正道:对,所以软科幻的设定就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我们认定是普遍化的东西了。
但是从剧情来看,包括黄渤去音乐会追他妻子那会儿,她好像没有意识到他丈夫记忆是错乱的。
陈正道:他并没有跟徐静蕾说出一些徐静蕾没听过的记忆,她最后觉得她丈夫性格变得很奇怪。我觉得还好,因为徐静蕾不知道他把记忆拿错了,他从被抓打人,到后面,如果你有认真看,他根本没见到他妻子。他见到他妻子几秒钟,他跟她说“你不要接近陌生人”,她到那个时候都还不了解是什么问题。
觉得他这么大的变化,徐静蕾难道不会考虑到他是做了手术才出的问题吗?
陈正道:没有没有,徐静蕾不知道他把记忆拿错了,但也可能是我们的失手吧。
对于电影中的环境设定,开场类似于蒸汽朋克这样的设定,后面在剧情后期的时候中间有穿插了一些古典音乐在里面,这里面是有什么用意吗?
陈正道:所以我应该用朋克音乐吗?其实还是个人审美更多一些,但是我可以确认一件事情,因为我是学设计的,我觉得我整体美学跟我的主创调和的很好。总之,放在华语电影中,甚至我觉得未来技术奖项都还是会被提名的。
总之,放在华语电影中,怪归怪,我每一砖一瓦,都是精心为来看电影的人细致刻画的,至少你不能说我们画面做的不堪吧。所以,这样子我对得起观众之余,你如果要跟我说:我觉得看上去很不舒服,很模糊。那我觉得那个会变成观众的问题,那是你对于做梦的眼界小,不是因为我做导演的不对。
关于这个电影的类型,大家会觉得这个电影的类型有些模糊,你来定义,这是什么类型的电影?
陈正道: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模糊也好,或者让大家觉得不适应也好,但是不管怎么样,美国人就是靠这一百年让你相信花木兰可以讲英文,华人应该对我们自己的文化骄傲重视,在我架空这个世界里,我知道做到多少,也许有的人觉得看着就尴尬,你就是找了一个看起来不像中国的地方在讲这个话。
作为类型导演需要一直激励自己,因为我对观众尊重,我必须提供在这个市场上现在我什么类型片都能够找到资金的情况下,我如果把时间浪费去拍,有一部青春片成功了,我就去拍一个青春片,有一个IP成功了,我就上山飞仙下山盗墓,我觉得这样不对。
就像《记忆大师》真的是一个很怪的片,我自己知道这个片子放在台湾,放在其他很多地方它都不会成。现在算,可能也不符合万达领导对它的期待。但我想想,今天也要过亿。中国观众很特殊,他对我们有一种苛刻,你是中国人,只要任何地方没搞明白,就是你做错了。反正这个是一种上帝视角。
会觉得是观众对你的要求过于严苛了?
陈正道:其实,我又很感动的地方是,票房上他们非常包容和支持,我觉得中国电影跟国足一样,我同时两方面都享受着,有的时候有点被强烈憎恨,就不管我怎么做,你不是嫌我罗嗦,就是嫌我做的不好,但是更平衡回来一点是,票房支持我可以一步一步做。所以最后告诉我,除了一部做的比一部好以外,最重要的是一部做的要比一部新类型。
所以所有问题中,有时候问我bug,争了两句之后,反正我的想法是,可能我的国语讲的不够好,我下一次试试看讲的圆滑一点。关于世界观的设定,我只能讲一句实在话,全部都设定像贾樟柯那样,就像发生在你家身边一样,100部电影那样,对你来讲就叫接地气了吗?
所以其实你更看中的是在类型上的创新?
陈正道:我的阅片量很大。我觉得我的义务是说,就算我的片会被提出一堆奇怪的词语或者被大家认为不对,我只会认为说是我的失误,或者我的故事讲的不够好,不够说服你,可这不代表我。这几年我推了很多IP,所有预计可能过十亿的IP我都推掉了。
我是从台北那种国产电影占比低于1%的时代来到这么好一个市场,市场观众对我很好,我对评论者也会很好。但是说实话我对投资者不会好,当然电影公司对我都不错,但我不是特别抢手的导演,所以我不能帮你们赚很多钱。
这个电影你删去了很多,你说它的体量可能会有两部电影,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比如你说段奕宏、杨子姗、黄渤,他其实是三角的关系。
陈正道:因为140分钟版做起来太累了,很多观众试片觉得坐不住了,而且我们片中反转过多。我做错一件事情就是,五个角色如果都要收尾,其实真的片子很长。所以,我觉得取舍一点没有关系,反正你已经知道它不是一个完美的作品,过度冗长还是交代不清楚,我选择交代不清楚。因为其实我交代清楚了,只是争不争而已。因为观众就讲,你没有交代清楚。
段老师在办案的时候,他知道他母亲的记忆。其实我们很多还是拿掉了,因为我当时觉得,这点就是我判断失误,就是以为观众在大荧幕上可以感觉到是那个东西。
问题你已经其实都知道,你会觉得没问题,观众应该会懂。但最大的问题是,观众其实可能看片子的时候,他其实没有你看得这么多。
陈正道:但是问题来了,这个是一个推理悬疑电影,每一种类型电影给观众的状态不一样,鬼片的功能就是让观众去鬼屋,你要吓他,让他尖叫,喜剧片就像是娱乐观众,观众坐在那个地方,你来逗他。悬疑推理片,叫做参与型片,我们是一个密室逃脱片,我需要观众来参与的,只是我密室逃脱的题目出的多难,这个跟视角无关。
我们电影中没有带那种“你有看到就算了,你没看到我就那个了”。这种类型,这个类型游戏,你只能问我说,你是不是题目出得太难了?或者说,导演你是不是说的比你拍的太多了,你应该在电影语言上让我们绝对说服一点。那这个是我的缺点,我可以改进。可是视角上来讲,我的电影不带有瞧不起观众的,是太瞧得起观众了。
其实我会觉得,当你想要比如在豆瓣上开一个专号去回答大家的问题,您是不是在电影上映之前其实已经有这种担心?
陈正道:有,拍完就觉得,我觉得过了。我老实说,《催眠大师》当时我不想剪那么长,很多人建议我说,你再讲清楚一点,因为那么多小细节太多了,最后解释,我没有办法解释那么长,但是大家会讲说,你讲吧,大家会不清楚。所以后来《催眠大师》其实是拍到所有人都看懂了。所以其实,30%的观众会觉得有点太长了。
陈正道给《记忆大师》的豆瓣评分
而且你在豆瓣上给自己打了三星。
陈正道:我们现在《记忆大师》出现标准,我自己豆瓣迷,其实主要是因为我是影迷,倒也不在乎豆瓣的瓣友怎么想,其实我敢上去回,就是我不在乎他们想。
就是我们出现标准的P星图,四星居多,大部分是给品质的,但是P星图上面五星的数量我比较过,比例上是高于《催眠》的。也就是60%的人我是不如《催眠》的,15%的人认为我是比《催眠》进步了。
我这部片是我拍过最紧张的片。我知道现在我拍哪几种类型,我可以轻松的拿到口碑和票房,我说实话,因为我类型电影的练习很早,我23岁开始拍电影,我比一般36岁的导演熟练,我做不到徐克跟陈可辛那样,但是要做到跟同年龄的导演比类型片,有几种类型片我觉得我可以做的很圆熟,我现场不会那么紧张。
我为什么选择做这个,说实话,还是一句老话,市场好,市场不好的时候不会有人让你做这件事,因为观众参与度是电影公司最害怕的事情。这部片子我拍的时候很痛苦,剪的时候很痛苦,现在上的时候又很痛苦。
有哪些戏份其实很重要但最后还是都剪掉了?
陈正道:有一段老徐就跟他讲说“我考虑好了,我回去帮我爸工厂打工,你把你的书签完成,我相信你”。前面还有一场,他们被房屋中介羞辱,房屋中介说你们俩是做什么职业的?他说,我们两个是作家,我写游记,我他写小说。然后那个人说,作家啊,不错不错。
然后那时候还问了一句说,你看过吗他写过一篇叫《夜雨》,“哦,我很久没有看过实体书了,作家的收入应该就是比较适合我们楼下有一些经济适用房”。因为这个羞辱,老徐决定不写书了。我觉得我有勇气剪掉,原因是我觉得老徐那场戏有到那个地步。我觉得这不是上帝视角,这是华语电影原罪。如果有空你再头看一次那个醉酒的事件,无效线索都做了。
导演陈振高与编剧任鹏
如果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剪掉是好的。
陈正道:因为很电视剧,这种会很婆婆妈妈的。
那么对于票房呢,几部国产电影通常竞技,你会有什么期待?
陈正道:《拆弹专家》还是在我们前面,《速8》也在我们前面。有一些小失望吧,但已经不错,这个类型要在美国就更不可能,你怎么可能那种《极限特工》跟《消失的爱人》一起上,《消失的爱人》还赢,也没有这件事。
你觉得其实跟《拆弹专家》比较的话,其实你的电影对观众的要求是更高的。
陈正道:我不知道,我觉得至少比较新吧。但观众都看港片看了几十年了,他们习惯看,我觉得我也不能说什么。
接下来其实你会考虑将这个大师系列做一个IP,来做别的运作吗?比如网剧之类的
陈正道:我可能会拍第三部,网剧会有,接下来拍一套网剧。就算大师系列,也是不同的故事了,只是有时候借用这个名字去巩固它的。原本有想过让里面的人物互相联系,但是觉得算了,我不那么喜欢宇宙这件事情。
你刚才也提到了,下一部可能会叫《心灵大师》,可能是关注校园霸凌,您是想特别希望通过这个系列的电影去关照这些社会现实问题吗?
陈正道:其实没有特别现实,但我觉得有议题还是比较好的,毕竟你是犯罪推理片嘛,你做一个数学算式还是不如做一个文字内容来的好。《催眠大师》虽然也有在讲酒驾或者是说恕罪,但它毕竟还是太像一个数学算式,所以之后两部还是想要在里面更多有一些社会意义的东西。